防微信公众号被封，把文章陆续搬来，因此发表时间和写作时间差距很大。作者 黄铁鹰
丫丫四岁了。
昨天从幼儿园接她回来，途中我想买点东西，把车停在商店的马路对面。因为有点小雨，还因为只买一点东西，我懒得把她从车里接出来，既要给她打伞，还要牵她过马路。回到车里，我才意识到，我把丫丫一人留在车里其实是违法了。我在车里跟丫丫说：“姥爷今天犯错误了，我刚才不应该把你一人留在车里。”我说：“如果我过马路，被车撞到，就没人管你了；你不能解开安全带，又不能开车门，你怎么回家呀？”我又说：“即使不被车撞，我在商店买东西也可能发生意外，万一不能回到车里，你就会在车里出不来了。”我说：“姥爷年龄大了。年龄大的人身体不好，在商店买东西，万一要晕倒，你在车里就没人管了。”我说：“万一就是有可能发生，也可能不发生的事。” 嘿，我越说越说不清。丫丫说：“等我长大了，有手机，就自己能留在车里了。”
我说：“对。以后姥爷再把你留在车里，你要坚决提醒我不要犯这个错误。”我说：“你就跟姥爷说，不许把我留在车里，如果姥爷不听，你就大喊大叫。”回家吃饭时，丫丫主动跟姥姥说：“姥爷今天犯错误了。”丫丫说：“姥爷，姥爷，那个，停车；那个，然后，然后，姥爷过马路，然后，然后，买牛奶，让车撞了！”丫丫说：“车停了，然后，然后，姥爷过马路让车撞了。然后，然后。”我们平常有意识训练丫丫叙述的能力，因此，总是鼓励她描述事情。可是丫丫讲了三次姥爷的错误，用了好多“然后” 和“那个” ，最后只说明白了，“姥爷过马路，让车撞了。”姥姥有点惊奇，问我：“你是让车撞了，还是差点撞车？”然后，我把我的错误又盯着丫丫的眼睛，仔细讲了一遍。丫丫眼睛一闪一闪，但表情告诉我，她仍然不懂 “万一”和“可能”的概念。请看下面这三组大脑核磁共振图像，左边是4岁孩子的，中间是十三岁的，右边是21岁的。红色是大脑尚未发育成熟的区域，蓝紫色是发育成熟的区域，绿色是正在发育的区域。四岁丫丫的大脑，大部分区域没发育和正发育——红色和绿色，因此，还不能接受“万一”和“可能”的概念。这就是为什么丫丫描述三次，但依然把我的错误，说成“被车撞了”。进化让人的基因有躲避风险的记忆，因此，人大脑最早发育的部分是感知，行动和识别风险——人生存最主要的能力。这个发现让我终于明白，为什么从小经常被吓的孩子，对现实世界会有过度的恐惧。丫丫二岁时，姥姥跟她讲过鲨鱼咬人的事。这导致丫丫一到海边，就说：“这里有没有鲨鱼？”过去二年，我几乎每周带丫丫到海边玩，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跟她说没有鲨鱼，四岁的丫丫到了陌生的海边，还依然会问：“这里有没有鲨鱼？”其实，在现实世界，鲨鱼伤人的可能性远远比被雷电击中低。注1
我是我姥姥带大的。小时候，我只要不听话，我姥姥就说：“警察来了。”
有一次，我还真差点被警察抓起来。我和我哥（他大我17个月）六七岁时，特别羡慕交通警察。我俩一人找了一个木棍，涂上红白颜色，指挥交通玩。一天，我俩还真跑到街上指挥；结果，一辆有轨电车被我俩指挥停了。司机在院子里大喊，谁家孩子，交出来，我要让警察抓他们！但我俩依然不敢出来，直到我爸妈下班后，我俩才爬出来。我相信我的大脑在发育期，被警察狠狠的刻下一个痕迹，以至于长大后，一见到警察就像做贼似的。1979年，我24岁，在北京骑单车带一个同学去看电影。当时北京不允许骑车带人。我俩从校园小门一出来，正好碰上一个警察。我一下子慌了，径直撞到警察身上！警察说：“你他妈骑车带人，还敢撞警察！把学生证拿出来。”
其实，那警察跟我年龄差不多。只不过恐惧让我儿时的用语一下子冒出来我又说：“我是真害怕警察，从小就害怕。您突然从胡同冒出来，把我吓一大跳，车把就不稳了。否则，再给我一个胆，也不敢撞您！”我说：“不是，不是，完全不是那个意思。我越怕，嘴越乱！”今年，我66岁。去过了好多地方，可是无论在什么国家，只要是碰上警察，我心里依然害怕。显然，我的大脑像丫丫这么大时，被我姥姥的警察咬过。四岁的丫丫有了更多探索世界的能力，但她的大脑发育远没结束。请再仔细看看下面这张，5岁到20岁的大脑发育的核磁共振图——5岁的大脑与20岁的差别竟然如此之大！大脑是人体发育最晚完成的部位。16-18岁，人的身体技能发育达到生命的顶峰，可是大脑最终发育完成，要到25岁左右。注2昨天，丫丫跟姥姥玩疯了，拿起一个塑料玩具突然砸到姥姥脸上。丫妈马上非常严厉的说：“你怎么打姥姥？！” “她是我的妈妈。你怎么能打她？”我相信丫丫的大脑目前还没完全形成打人，伤人，不尊敬人这些概念。因此，根据丫丫大脑目前的“红绿色”状况，不论她犯什么错误，都不应该上纲上线到道德层面。否则，有可能产生我恐惧警察的后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