澳洲的师道尊严
防微信公众号被封，把文章陆续搬来，因此发表时间和写作时间差距很大。作者 黄铁鹰
最近一个关于澳洲中小学教育的调查报告（注1 PISA），很让澳洲人抬不起头。该报告显示澳洲中小学的课堂纪律，同参与调查的其他30多个国家比，非常差。
这个报告解开了我脑袋中的迷。我曾在澳洲职业学校上过课，一个是商业船长课，一个是海洋技师课。
同堂学生大都30岁以上，从事船上和海上工作的人。他们课堂上的表现让我这个曾在中国当过老师的人，目瞪口呆！
上课时，迟到早退吃零食是家常便饭。还有学生把脚蹬在桌子上跟老师讨论问题。一个同学上课还经常叼一个电子烟（没有吸）；还有一个开摩托车的同学，上课时偶尔会把摩托靴子拖下，有一天竟然把脚搬到凳子上，抠脚丫子！
长城不是一天建的。从这些成人学生的行为，能想象澳洲中小学课堂上的情况。
我们的老师都是六七十岁，有丰富海洋经历的人，有的曾是远洋巨轮的船长。
我奇怪的是这些澳洲老师毫无师道尊严，对这样的学生行为丝毫没有觉得冒犯。
学生对老师都是直呼其名，我是唯一一个称呼老师时，在他们名字前面加Mr.(先生）的学生。
我知道澳洲有些中小学，特别是私校，也要求学生对老师使用Mr. Mrs.等尊称。
难道这些同学都忘了从小的教养？或者，他们就没有在那样的学校读过书？
听不懂时，学生可以随时打断老师讲课，讨论时粗口和玩笑不断。一天讲到什么是“相对湿度”时，老师怎么也讲不清楚了，最后用黄色玩笑解释：相对湿度就是“你和你小姨子做爱（you fuck your sister in law ）。”
这个笑话让我知道，老师自己也没有师道尊严！
一天，我们在模拟驾驶舱上课，每个小组成员要分别扮演船长，舵手和领航员，根据雷达，GPS和海事图，确定船的航线、速度和位置。
航海教务长曾是万吨巨轮的船长，他没事跑到我们的模拟驾驶舱，观察我们的演习。当看到做不妥的地方，他马上打断我们演习，亲自指挥我们从头做。
我们小组长看到演习进度被教务长大大拖后，出去跟任课老师说，我们不需要教务长在这里指手画脚。结果，任课老师很尴尬地把教务长“请”了出去！
这事让我见识了澳洲的人与人平等。
我们学校的教学管理也不比课堂纪律好多少。一个星期天，我们7个学生到学校补课。可是管教室钥匙的保安不见了。老师楼上楼下找他，我们几个学生坐在草地上聊天。
快一个小时了，我和一个埃及的同学开始坐不住帮老师找；可是5个澳洲同学像没事一样继续侃大山。
正当老师试图从二楼爬进去时，一个胖保安来了。我以为他会很不好意思地抱歉和解释。那成想他慢吞吞地打开门后，只随意地说了一句：“对不起”。居然没有任何解释！
当我和埃及同学恶狠狠盯着他离开时，澳洲同学和老师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开始上课了。
于是我明白了：澳洲人的散漫与澳洲人的宽容是孪生兄弟。
澳洲人没把教育和老师看的那么神圣。学生花钱买知识。老师只是个职业，是一个卖知识的职业，跟卖肉、卖衣服和卖保险的没什么区别。
我试图跟澳洲同学解释中国的师道尊严，但遇到了极大的障碍。他们无论如何也不理解，为什么卖知识的需要客户格外尊重？卖肉的就不需要？肉和知识难道不是同样重要吗？！
刚开始我对这样的课堂不习惯，后来开始喜欢。
澳洲同学尊敬的不是老师，是知识；老师也没把自己当权威。这些老师尽管知识渊博经历丰富，但遇到不清楚的问题，他们会非常自然地向学生确认和请教。
船长课和海洋技师课的主要内容是实践知识。我观察到一个很特殊的现象，每当及到流程，规则和法律时，这些平时大大咧咧的学生，马上会变成非常严肃，比如，在离岸多少距离的地方，可以向海里排放什么等级的垃圾？这些垃圾需要怎么的处理？排放时，船的航速必须不低于多少？他们对这些规则的掌握，简直跟执法人员一样专业！
班上同学有一个是水警。一次讨论水上交通规则时，二个同学同他争论的很凶；讨论的最后结论竟然是, 这样的事故只有上法庭跟警察打官司！
有一次，我问：茫茫大海排放点污水谁知道？那个整天叼电子烟的同学，马上把书翻到一页，指着跟我说：船舱机房的水都有废油。要是抓到，你要被罚款多少？还要吊销执照。如果排放量超过多少，作为船长，还要被检控！
在我看来澳洲人很矛盾，一方面散漫自由不拘小节，另一方面又非常重视规则和法律。
什么造就了澳洲人这种性格？
我认为是海和船。澳洲白人的祖先是从海洋来的。在茫茫大海，人类制定的任何规则都不如海的规则重要。面对变化无常的天气，船出发的早点晚点，水手的懒惰和勤奋对结果的影响不大。
粗犷散漫的澳洲人为什么对规则和法律还格外重视？因为他们的祖先是乘帆船来的。驾驶帆船需要非常高效的团队协作；高效的团队协作依赖于成员对规则清晰的理解。
不仅如此，这些坐船来的白人祖先有很多是流放犯。什么人对法律格外重视？应该是有过牢狱之灾的人。
2017年3月31日 悉尼
注1 report onthe Programme for International Student Assessment (PISA)
注2 Trends inInternational Maths and Science Study (TIMS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