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怎么养了这么个混蛋！
防微信公众号被封，把文章陆续搬来，因此发表时间和写作时间差距很大。作者 黄铁鹰
去年遇到我在吉林的一个发小。我俩30多年没见，如今都六十多，见面自然一肚子话：退休没?父母安在？孩子多大?干啥呢？有没有孙子……
发小两口子都是国营工厂工人，50岁就下岗了。
谈到孩子，发小猛喝一口酒，摆摆手说：“我那儿子提不起来，是个残次品。”
我问：“天生的？”
他说：“不是，是生产过程出的问题。”当过车间主任的发小，又喝了一大口。
我问：“咋地了？”
发小闷了一会儿，说：“子不教，父之过。我现在真知道这句话啥意思了。我那儿子变成今天这样，全是我们惯的，谁也不怨！”
我没好意思再问，只能说：“独生子女谁家都惯，毛病都不少！”
发小太太说：“人家的独生子女好歹还是个人，我们家这个都不是人了！”
没见过当妈的这样说孩子。我憋不住问：“究竟怎么了？”
发小太太说：“不怕你笑话，我们俩这么大岁数，跑到南方来就是为了躲他。我们都不敢让他知道我们在哪儿！”
发小又喝一口，说：“惯的，惯的，纯粹是活人惯的。”
发小太太说：“孩子刚生的时候，我们和爷爷奶奶一起住。四个人工资养一个孩子，四个大人带一个孩子，他是在蜜罐子里泡着，一点罪没着，一点委屈没受！整天有人抱，四岁吃饭还要人喂，五岁拉屎还要别人擦屁股，到上小学自己还不会系鞋带穿衣服。小学四年了，书包还要爷爷奶奶背。”
发小说：“最主要是他一出生就成了我们家核心。他要干什么，就得干什么。他要骑马，我和他爷就爬在地上给他当马骑；他要看动画片，全家就跟他一起看唐老鸭；他要吃麦当捞，半夜也要去买；他翻一个跟头就要给他鼓掌，不鼓掌就哭。”
“惯到上小学，变成听不得一个不字。家人谁都不能批评他，说他一句不好的话，他就躺在地上打滚哭；到中学更厉害了，不仅不能批评，连夸别人好也不行！”
我问：“怎么叫连夸别人好都不行？”
发小说：“你不能说谁谁谁的孩子好，更不能说你应该向谁学习。”中学了，他不打滚哭了，但会抑郁了。整天关在屋子里不出来，没精打采，不吃不喝。医生说是抑郁症。这下更完了，他在家时，我们说话都像跟领导汇报一样小心，一不注意说了别的孩子好，他脸就变了，搞不好又忧郁了。一忧郁，就要看医生吃药，几个星期不能上课。
发小太太说：“也不知道是真忧郁，还是假忧郁，反正就不能惹他犯病。为了让他高兴，我俩每月工资一千元时，就给他花500元买耐克运动鞋。好容易对付到高中毕业，花钱让他上了个三流大学。上大学也没怎么读书，竟搞对象了。大学毕业又要出国；没钱，爷爷奶奶把房子买了；可是英文太差，也没留成。”
“最后，没办法只有找工作。可是他学历不硬，咱家也没啥背景，找不到什么正经工作，都是干销售的。结果像走马灯，他每份工作没有做过半年的。就这样混到三十了，工作没工作，媳妇没媳妇。要能耐没能耐，要吃苦不能吃苦，哪个女人跟他？！”
发小说：“他是长孙，在加上不知真假的抑郁，爷爷奶奶惯他，退休工资几乎都让他花了。”
发小太太说：爷爷奶奶去世了，他没钱了，抑郁病也好了，但学会了喝大酒耍酒疯！东北老白干一天喝二顿，每天一斤多。喝醉了，就骂我们。指着我们鼻子说，我怎么生在你们这个家？你们要知识没知识，要钱没钱，要势没势，你们生我干嘛？
啪啪二声，发小狠狠打了自己两个嘴巴，说：“我他妈怎么养了这么个混蛋！”
我吓的赶紧拉住他。
发小眼睛盯着酒杯说：“东北的三九天我站在雪里，不能进屋，进去他就骂，我几次到没人的地方大哭，想自杀。最后，没敢死是因为可怜我媳妇。我不想让她孤零零面对这个恶魔！"
"这辈子再难的事，我总能找到解决办法，但就是他，我是真没招了！几次憋不住，跟他顶两句，结果他跟你动手。他是你儿子，你能下死手打吗？但他下死手打你。你看我头上这个疤，缝了6针！没办法，我们就躲开他，到亲戚朋友家住。但同一个城市，他总会找到你。”
我问：“找你们干啥？”
发小太太说：”要钱。我们每月不还有点退休金吗？还要我们卖房子，他要跟人合伙做网络公司。后来，我们干脆跑外地躲着，越走越远，跑到南方来了。南方经济好，我俩总能找点活干。每年偷偷回去一次，领我们的退休金。”
发小说：”过春节家家团聚抱孙子。我们是欲哭无泪，有家不能回。现在我俩都信佛了，过年都去庙里过。”
我问：”还惦着他吗？”
发小媳妇说：”能不惦着吗？我经常给我妹妹打电话，问问他死没死？有一年，听说他参加反日游行，把人家车砸了。让警察抓进去教育几天。这次反人家韩国乐天，听说他又去了。我每月偷偷给我妹妹五百元，告诉她，如果他实在没钱，就借给他，让他写借条。”
后记： 悉尼华人地产商老苏说：“英文有个词grow up。直译是成长。可是这个词英文的真实含义，我在中文一直没有找到相对应的概念。”
“我们公司经常招新员工，新员工总有不适应的。其中有一类人，技能和本事没有达到应有水平；更关键是心理年龄没完全成熟，对工作挑肥拣瘦，人际关系也有问题。这样的人，我们会在试用期满前毫不犹豫解雇。解雇后，人力资源经理总会评价一句，这是一个需要grow up的人。”
“哪个公司都需要顶用的员工——专业技能合格，心理成熟，能吃苦，负责任，人际关系好的人。专业技能差点，公司可以培训，但是后面这些素质不是公司的责任。公司也培养不了，因为是成人了。老狗学新把戏太难！更关键的是公司不是幼儿园，给你发工资是要你赚钱的。”
“这些素质也不是社会的责任，这是成长过程中就应该学会的东西。这些东西只能是家长通过一点一滴小事，把一个心智不成熟的小肉球，慢慢教育成一个心智成熟的人。”
“那些没有通过试用期的员工，显然是他们父母没有教会他们如何吃苦，忍耐，面对批评，接受挫折，承担责任等，一个成熟的人所应具备的素质。”
“很多朋友把孩子送到澳洲读书，他们刚来时到我家吃饭，很少有主动帮我们收拾桌子和洗碗的，有的甚至吃完饭都不会说谢谢。可是比他们年龄小的澳洲孩子，不用家长提醒都会主动做这些事。”
“在机场经常会看到西方孩子，四五岁就背着小包跟着大人一起走。中国四五岁的孩子大都要背着，抱着。”
“这也难怪。孩子是自己生命的延续。每家就那么一个，自然会过度保护。但过度保护的结果就是剥夺了孩子在成长过程中的Grow up。”
“现在独生子女都开始有孩子了。可是有些独生子女连带孩子的权利都被爹妈给剥夺了。我在机场经常见到年青父母打扮的非常时尚，优雅地在前面走；爷爷奶奶穿的跟保姆似的，在后面弯着老腰，尽心尽责地推孩子。”
带孩子是成人礼最后一课。然而，这些独生子女的成人礼只能推迟到他们有孙子的时侯。
人生理成熟，心理没成熟，就会被认为不懂事。骂一个人是混蛋，实际是说这个人不懂事。不懂事其实就是还没grow up。
2017/8/29悉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