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啥不敢吃海底捞？
防微信公众号被封，把文章陆续搬来，因此发表时间和写作时间差距很大。作者 黄铁鹰
上周，跟一个白人邻居约好，请他见识悉尼的海底捞。
临去前一天，邻居说，新冠闹的太厉害，咱们改日再去。
我理解他，因为我太太也有同样的担心。
邻居和我太太的担心很有代表性，现在悉尼华人餐馆生意很惨淡。
他们的担心，让我重读2002年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丹尼尔，卡尼曼的巨著——《思考的，快与慢》。
这本书是我教书15年，唯一推荐给学生的参考书。
我的学生都是想赚大钱的MBA。
我跟学生说：“想赚大钱，首先要成为少数人，因为赚大钱的人，永远是少数中的少数。这本书讲的是，大多数人怎么思维？想成为少数人，你们首先要学会怎么跟大多数人想的不一样。“
邻居和我太太是大多数人。
丹尼尔.卡尼曼认为，大多数人只会用感性，不会用理性思维。
怕染上新冠，不敢去吃海底捞，就是典型的感性思维。
感性思维的特点是杜绝风险。不去华人餐馆，不接触中国人就会避免感染新冠。这同现在中国很多地方，把人关在屋子里的道理一样。
理性思维的特点是承担可承受的风险。
什么是可承受的风险？
统计学有个概念，叫小概率事件。它指的是一种事情发生的可能性太低，人们就不把它当回事。
比如，澳洲每年都有流感和肺炎，流感和肺炎每年必然会导致一些人死亡。
2018年，澳洲共有3102人死于流感和肺炎。注1
澳洲人口2500万。这意味2018年，每个澳洲人因流感和肺炎致死的可能性是0.0125%。
0.0125%的可能性太低，属于小概率事件——可承受的风险。所以尽管澳洲有3千多人因此死亡，但丝毫没影响人们的正常生活。
人活着就躲不开小概率事件。
2018年澳洲登高作业跌下致死2952人，占人口0.012%。注1
2018澳洲因皮肤癌致死2091人，占人口0.008%，注1
2018澳洲车祸致死1146人，占人口0.005%注2 注1
同样，澳洲人感染新冠也是小概率事件。
截止2月21日，澳洲感染新冠21人，注2 ，澳洲人染上新冠的可能性是0.00008%。
0.00008%远远低于澳洲人感染流感肺炎、车祸、高空坠落和皮肤癌致死的可能性，而且染上新冠还不一定致死！
也就是说，澳洲人感染新冠是个更小的小概率事件，
然而，很多能坦然面对其他死亡可能性的澳洲人，现在却成了惊弓之鸟。
这就是感性思维。
大多数人为什么只能感性思维？
人首先是动物。动物的目的就二个——吃（生存）和繁衍。
为了吃和繁衍，人只需要形象思维——哪些东西能吃？哪些种类能性交？
形象思维=感性思维。
高级动物是上帝对人这个动物的锦上添花，他让人类发展出理性——道德、文字、数学和逻辑。
道德，文字、数学和逻辑不是人的本能，是后天给人的东西。
因此，相对于内生的感性，外来的理性经常甘拜下风。
澳洲人能坦然接受流感，车祸和皮肤癌等死亡的风险，并不是因为知道这些死亡风险的可能性（数字）是多少，而是因为它们经常发生，见怪不怪。
为什么在澳洲被鲨鱼袭击和飞机失事致死的可能性（数字），远远低于其他死亡，但澳洲人对这类死亡总是谈虎色变？
因为被鲨鱼咬死太与众不同，太惨无人道，太不可预料！
同样，新冠病毒是新的风险，尽管染上的可能性比日常风险（数字）小很多，但人类对未知的东西具有天然的恐惧，因此过度防范符合人性。
人类是用形象，而不用数字思维。
心理学有个易得性规律，这条规律时刻左右我们的思维。
什么是易得性？
人脑袋里储存最多、最深刻、最吓人和最形象的东西，是影响人决策的最重要的因素。
比如，现在武汉新冠病情时刻在传播着——医院床位不够了，死了多少医生？殡仪馆容量不够了，监狱也有感染了, 新冠病人的肺是白色的.....
这些信息无疑在我们脑袋里占据非常重要的位置，因此，一想要去吃海底捞，这些东西就跳出来了。
这些形象能量很大。它们一发声，脑袋里的其他信息——澳洲有多少华人，其中有多少刚从湖北来？悉尼有多少被感染的人？新冠病死率....就发不出声音了。
丹尼尔，卡尼曼的书中，有个关于易得性的著名实验。参加试验的人被要求，判断下面每组的二个因素，导致死亡人数的多与少。
1）中风和意外事故?
2）意外事故和糖尿病？
1）80%的人认为意外事故导致的死亡多过中风；实际情况：中风死亡的人数是意外事故的2倍。
2）大多数人认为意外事故死亡的人数是糖尿病的300倍：实际情况是4倍。
为什么大多数人高估意外事故？
相对于中风和糖尿病，意外事故和新冠病毒这类突发事件是新闻。新闻报的多，谈的多，画面多，在人的脑海里流下的印象自然更多，更深刻。
于是，更导致人们不能理性思维。
从理性思维的角度，是否去海底捞吃饭，需要研究感染新冠的可能性。
要想对此作出理性判断，需要对澳洲防疫措施有所了解；需要对有多少湖北人来悉尼有所了解，这些湖北人有多少受感染？新冠病毒的传染方式.....？
显然，这是一个挺难的问题。
心理学还揭示，人是天生偷换概念，避重就轻的动物——面对复杂问题，人会不知不觉用简单，或者不相关的答案来回答。
丹尼尔，卡尼曼认为，不管答案是否对，也不管是否答非所问，难题只要有了答案，人心就会坦然。
用错误的答案，把无知变成“有知”；减少了恐惧，人心自然坦然。
于是，去海底捞有多大可能染上新冠的问题。被邻居和我太太无意识地用新冠病毒传染性厉害，染上可能致死给回答了。
一个本来需要用数字回答的问题，就这样给替换了。
这同空难刚发生后，有人不敢坐飞机一样。
其实，从理性思维的角度，坐不坐飞机只跟飞机失事可能性的高低有关，跟飞机坠毁的惨烈无关。
丹尼尔，卡尼曼还告诉我们，理性思维非常难，哪怕是训练有素的统计学家，不小心也会滑入感性思维的自然轨道。
正是因为如此，赚大钱的人少，混温饱的人多；宅在家里的多，去享受海底捞的少。
《思考，快与慢》的第13章专门谈到，感性思维的民众面对突发事件，容易导致恐慌；民众的恐慌会给政府的理智决策带来很大挑战。
1989年美国有一个实验室发现，苹果种植使用的一种调节苹果生长，并能让苹果卖相好看的杀虫剂，会导致老鼠致癌。
这个研究经媒体报道后，公众恐慌了。一个居民打电话给有关部门问，我的苹果汁是倒在下水道，还是送到专门处理有毒物品的垃圾场更安全？
生产商被迫收回这种产品，美国食品药品管理局也禁止了这种产品。
但后来的试验证明，这种产品致癌的可能性极小。
这个事件对公众健康的影响很大，因为吃苹果的人少了，吃好苹果的人也少了。
昨天澳洲宣布，对在澳洲读高中的，非武汉的中国学生网开一面，允许他们现在进入澳洲。
同时，卫生部长呼吁大家去华人餐馆用餐；并且他与身作则，昨天就去了。
看来澳洲官员也读了丹尼尔，卡尼曼的书 。
2020年 2月 22日 悉尼
注1 Causes of Death Australia 2018 Australia Bereau of Statistics
注2 Australia Department of Healt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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