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文走好
防微信公众号被封,把文章陆续搬来,因此发表时间和写作时间差距很大。作者 黄铁鹰
高连文是我中学同学和邻居。今天得知连文走了,而且三年前就走了。
连文1954年生,大我一岁,高我半头。他父母都是长春客车厂职工,讲话有浓重的胶东口音。
连文有一弟一妹。因为父母白天都上班,他是家里大王,我经常腻在他家。
我们读中学时,正赶上文化大革命,学校不怎么上课。男生没事就练肌肉、打架、为跟美帝国主义决一死战做准备。
连文是最后排右边第二个。那时我们班没有一家有照相机,中学全班仅有一张照片。
那时连文是引领时代的人,天天带着我玩单双杠、哑铃、杠铃、摔跤和打猴拳。
有一天连文突发奇想,跟我说:“黄二呀,公共设施人太多,要想有更多肌肉,必须有自己的训练场所。”
我说:“到我家后院。”
连文说:“不行,室外冬天太冷。我们不仅要夏练三伏,更有冬练三九。干脆,我俩趁我爸妈上班时,把我家地板下面掏空,建一个建身房!”
连文家住的是日本人占领长春时建的房子,地板距离地面有一米左右的空间。要建健身房必须挖走很多土。
我说:“那么多土怎么处理?”
连文说:“我都想好了,把土一层一层铺到我家菜园上,我爸妈不会发现。”
好,我俩一拍即合。用了差不多一个月,把健身房挖好。为什么用这么长时间?因为每天不能往院子放太多新土。
看电影《肖舒克救赎》 偷偷往操场上撒挖地道的土时,我差点叫起来,这个导演怎么跟连文具有同样的想象力!
我俩在健身房里聪明地安装了自制的单双杠和杠铃。直到今天,我仍相信这个健身房从设计到施工举世无双。
很快连文身上的肌肉像打了激素一样长起来。我虽然先天不足,但晚上摸摸发酸的肌肉,也觉得再跟谁谁打仗就不怕了。
第二年东窗事发,连文爸种菜时发现院子里的新土,他毫不犹豫地把健身房变成储藏室和菜窖。
我第一次抽烟也是跟连文一起。我俩卖了一些废铁,买了一包东北当时最好的大生产牌香烟。
这些废铁是我们从自己家里拿的,还是偷附近工厂的,或者偷马路上的下水盖?我实在记不清。如果是偷的,肯定是我干的,因为连文走了,往他身上栽赃不厚道。
我记得清的是,这包烟我俩抽了好多天。因为连文说了:“这烟有营养,不能随便浪费,要练完肌肉后,补充体能才能抽,”
抽完烟后,我俩会嚼树叶,并仔细漱嘴,再互相闻闻,确认没有烟味后才敢回家。
长春市有一个南湖,我们经常在那儿游泳。有一次游到中间,风比较大,我有点游不动。连文说,你心里默念毛主席语录:“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就能游过去!
我翻身仰泳,连文在一旁推着我,我心里一遍遍重复毛主席的语录,终于到了彼岸。那是1969年,我14岁,连文15岁。
后来,我把这个经历写成作文,受到老师表演。有同学嘲笑说是编的,连文脸红脖子粗为我辩解。
连文为人可靠,对朋友忠诚。那时打群架很讲究,事先要分工,我们常说:如果分工连文抱腿,其他人撤退了,连文都不会松手!可见连文在朋友心中的地位。
中学二年,苏联跟我们交恶,长春大街小巷要建防空洞。砖不够,学校组织烧砖。有一天烧砖太晚,几个同学就在教室过夜。
为了取暖,我们在教室里点火。不小心,把地板烧着。大家手忙脚乱找水时,连文解开裤子向火上扫射,于是,七八条“水枪”很快把火势控制住。
连文的尿让长春二中那所日本的典雅建筑多保存了二十年。
连文为什么有司马光智慧?因为他从上小学就做饭,熟悉火性。
中学毕业前,解放军到学校招兵,挑中了根红苗正身高伟岸的连文。那时大学关闭,工厂停工,政府都由军队接管,中学毕业生99%要下乡当农民,1%的佼佼者才能当兵。
一天晚上,我正吃饭,红光满面的连文穿了一身崭新的军装到我家告别。我相信那几天应是连文人生中最高兴的时光之一。
第二天一早,我踩着清雪把连文送到火车上。那是1972年初冬,从此,我和连文各奔东西。
1980年,我在外地读书回家见到连文。此时,他已复员、结婚、在消防器材厂上班了。
改革开放了,连文又走到时代前面。他把他家窗口打开卖起杂货。我回家探亲时,经常到他的商店里面,边看他卖货,边跟他侃大山。
连文应该是我们班第一个有机动交通工具的人。一次同学聚会,连文开着他的红色幸福牌摩托车带我在长春满是冰雪的路面上风驰电掣。
发动机轰鸣伴随冰碴子被碾压的声音,让我觉得虎背熊腰的连文所向披靡!
再后来,连文脑血栓了。我看他时,他用不清的口齿说:“黄二呀,我是管销售的科长。到内蒙古卖消防车,客户把二大碗倒满60度白酒逼我,’喝一碗,买一辆!’你说,我能不喝吗?!”
我说:“那是得喝。要我,我也喝。”
我这样说,不是安慰连文。因为我和连文是一路子人,吃亏吃在过于要强。1997年,我做生意喝酒,也曾喝的不省人事,结果脑袋封了四针。
那时中国刚商品经济,我们都以为把酒喝好就能做成生意。
连文命不好,不仅喝的人事不省,还喝成了脑梗。
再再后来,他家搬了,我父母家也搬了;加之,我回长春次数越来越少,同连文断了联系。
最近同学组织了微信群,我想找连文。哪成想几番周折找来的竟是永别。
有人说:“人死如灯灭。”
可是连文在我心中不会灭。他是我少年的一部分,是我的长春的一部分。
每次回长春,我都会到小时住的地方转一转。尽管那里已没有任何能保存我记忆的建筑,可是经过连文家旧址时我总会停下。脑袋里会显现出连文那个小卖部的窗户,一个发福了的连文,笑着把脸伸出来说:“黄二,啥时候回来的!”
2017年8月11日星期五 悉尼 黄铁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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