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人真像马克吐温说的那样好吗?

 防微信公众号被封,把文章陆续搬来,因此发表时间和写作时间差距很大。作者 黄铁鹰 


澳洲有一种海鱼叫“中国佬”(Chinaman ),它是扒皮鱼(leather jacket)的一种。注1

 

这种鱼体积不大,数量众多,什么都吃。它们一旦出现在某个水域,其他鱼就少了,因为没得吃了。

 

它的牙齿锋利,能把鱼线咬断;可以在水中停住和后退游,所以常躲在钓渔船下面,偷吃鱼饵。

 

很多钓鱼者都讨厌这种鱼,一旦发现,马上就挪地方。

 

我问过好几个澳洲人,为什么这种鱼叫“中国佬”?

 

他们都说不知道。最后,还是我那个开酒吧的邻居跟我说实话,他说:“因为你是中国人,他们不好意思说。澳洲人觉得这种鱼的习性跟中国人差不多,就给它起了这个名。”

 

英文Chinaman(中国佬)是对中国人歧视的称呼,就像中国人说日本人是”日本鬼子”、朝鲜人是”高丽棒子”、黑人是”黑鬼”一样。

 

我在一份150年前澳洲NSW政府调查中国人的报告中发现,不论是市长、议员、警察,还是律师、市民和妓女,他们称呼中国人时,几乎都用Chinaman, 而不用中国人的正式称呼Chinese。注2

 

由此可见,当时中国人在澳洲的地位和形象。

 

今天的澳洲人都不用Chinaman,而用Chinese称呼中国人了。偶尔有人说漏嘴,也会被批评或道歉。

 

一个在澳洲住了50多年的华人跟我说:“这是因为中国强大了。”

 

我问:“那为什么澳洲人也不把土著人称为黑鬼了?”

 

他说:“那是他们闹的厉害。别看土著人只占澳洲2%,比占5%的华人影响力大多了。”

 

他的解释不让我信服,因为澳洲放弃对华人歧视的法律是1973年,那时中国远没有强大。注3

 

100多年前,美国英国等西方国家的人也把中国人叫Chinaman,后来也都停止了这个侮辱中国人的称呼。


加拿大Alberta省有个山头的名字曾是“Chinaman”,1998年在华人的反对声中,把这个名字改了。注4


那时中国也没怎么强大。

 

什么原因导致西方抛弃了对中国人侮辱的称呼?

 

我在google上花了很长时间,可惜相关资料少的可怜。

 

逐渐我明白了,在西方,华人是个配角;在中国,海外华人也是边枝末叶,因此,没有史学家对这个边角料会浓墨重抹。 


我觉得把华人称为“中国佬”,到把华人称为“中国人”是西方社会风气的一个重大变化。

 

任何社会风气转变都不可能一撮而就,它至少有两个因素 1)需要发酵时间;2)需要特殊事件和关键人物

 

比如,从毛主席当上领袖,到中国人热泪盈眶地喊毛主席万岁,既需要几十年的发酵,也需要关键人物带头喊。

 

从“中国佬”到“中国人”同样需要这两样。

 

这个时间应始于1840年鸦片战争后,中国被逼改革开放——沿海的人到美国加拿大澳洲等国去淘金修铁路。

 

这是中国普通人第一次走进西方社会。那时的中国人,男的梳辫,女的裹脚,见官磕头;而西方一些国家的男性白人已有选举权。

 

人是习惯给外人贴标签的动物。

 

像上海人管外地人叫“乡下人”一样,这些在物质和精神生活都比中国人高一截的西方人,给这些中国人起了Chinaman这个绰号。

 

于此同时,他们还引进一个中国特有的概念——“Coolie”(苦力) 。这个字是中文对英文的贡献,它是直接把中文的读音变成英文。

 

西方虽然也有靠卖力气吃饭的人,但他们不会把他们称为“苦力”,而是直接说搬运工、建筑工或挖掘工等。

 

这像沙发是英文对中文的贡献一样。中国以前没有沙发,是西方把这种软的椅子引进中国,中国人直接把英文的“sofa“”翻译成“沙发”。

 

西方谁最先把中国人称为中国佬肯定无从考究,但谁最先意识到歧视中国人不对,则有据可查。

 

他是美国文学创始人,美国最伟大的作家马克吐温先生。注5

 

马克吐温在1868年的报纸上写到:“旧金山的报纸经常报道警察又抓了个偷鸡的中国佬,但却很少见白人用砖头把中国佬头打破的消息;也从没报道这些袭击中国佬的人是否被拘留。为什么?因为警察不仅不抓打中国佬的人,他们甚至用娱乐的态度欣赏中国人被打!”注6

 

“我亲眼目睹有人在光天化日下,放狗把中国佬咬的遍体鳞伤,而那些有选举权的美国公民们就站在一旁欣赏!”注6

 

“我看到过各种各样袭击和欺负中国佬的事情,但我没看到过一次警察制止这种恶性,更没看到过一次法律为中国佬套讨回公道!”注6

 

在法庭上,中国佬作为证人只能指证中国嫌疑犯,而不能指证白人嫌疑犯。”(注:一个白人把中国佬打了,中国佬不能指证他;必须有白人指证,这个白人打人的罪名才能成立。) 注6

 

“如果中国佬跟黑人、印度人和其他人一起在旧金山乘街车,售票员会毫不犹豫把他们从车箱内赶到车厢外的平台上站着。注6

 

1872年马克吐温在他的《Roughing it》一书中又写到:注7

 

“中国佬在白人废弃的金矿里淘金,还要缴纳其他人种都不用缴的淘金费。然而中国佬只有缴费的义务,却没有任何权利。一个非常著名的律师说:美国太平洋岸各州对中国佬的法律几乎都违法美国宪法,完全经不起对簿公堂!”注6注7

 

“就在我写字的时候,一个消息传来:一群儿童用石头把在一个相安无事的中国货郎打死。一大群旁观的成人没有一个出来制止这个罪行。”注7

 

“那些最劣等的白人,甚至把中国佬当替罪羊。他们偷东西,会指证是中国佬所为,结果中国佬代他们受罚;他们抢劫,会指证中国佬,结果中国佬坐监;他们杀人,会指证中国佬,结果中国佬去刑场。”注7

 

“旧金山有1万2千名中国人,据我对他们的观察:中国人是安静,平和,不惹事生非,不管别人闲事,不耍酒疯,非常容易管理的种族。他们逆来顺受,哪怕白人像狗一样对待他们,他们也不会对任何人造成伤害。”注7 

 

“但他们非常自立,只要有力气工作,就从来不依赖别人。我从没见到一个懒惰的中国佬。”注7

 

“他们像荷兰人一样简朴,动物的内脏、头和脚都不会丢掉;他们捡白人扔掉的罐头壳,熔炼后能回收马口铁和焊锡。他们利用粪便和垃圾能把沙丘变成的蔬菜园。


他们是最优秀的蔬菜种植者,但却不能拥有自己的田园”注6注7

 

“他们工作起来从来不知道疲倦,从早干到晚。其他人休假时,雇主总会找中国人顶班。”注5

 

“他们是最平和,最好脾气,最忠诚,最勤劳的劳工,是美国迄今为止最优秀的铁路工人,铁路公司几乎清一色雇佣他们。他们还是优秀的厨师、佣人和洗衣工。注7

 

“加利福尼和内华达的佣人行业几乎都是中国佬。他们是非常好的佣人,勤快,可靠和服从,模仿能力极强,任何事情不需要教二遍。注7

 

“中国佬非常讲信用。他们周末进城,有时花的一分钱不剩,回家乘火车时只要写下自己的名字,然后承诺下周发工资后,第一时间还钱,铁路公司就会上他们上车。迄今为止,他们在铁路公司没有一分钱坏账。”注7

 

“他们性情温和,与人为善,广受太平洋西岸上等社会的尊敬和欢迎。加利福尼亚的女士和绅士们很少有压迫和虐待中国佬的,只有那些社会底层的渣子和他们的孩子做这种恶事,还有那些靠这些社会渣子维生的警察和政治家们。”注7

 

“这些中国佬非常聪明,理解力快,很多人能识字、写字和计算,比很多美国有权投票的公民还强。”注6

 

“虽然这些中国佬在中国也是最低层的人,但他们的素质比其他种族的移民差吗?难道他们不能成为好的美国公民吗?难道他们不能为这个国家的繁荣做贡献吗?便宜和可靠的劳动力是无代价的资本,有什么比他们对经济发展更重要?”注6

 

无独有偶。马克吐温对美国华人的评价,同我看的那份澳洲150年前华人调查报告中,主管华人事务的官员对澳洲华人的评价简直一样。这些官员都用平和,好管理,勤劳,不闹事形容中国人。

 

因此,我确信马克吐温对华人的评价代表了当时西方社会一部分人的观点。

 

这部分人见多识广,但数量不多。

 

然而,真理往往在少数人手里。100多年来,随着不同种族交流愈发频繁,随着西方公民权利的普及,随着种族歧视法律的取消,这些少数人的认知逐渐变成普罗大众的认知。

 

家长会告诉孩子:“在学校见到中国人千万不能说中国佬!”

 

于是,中国佬逐渐成为中国人了;黑鬼也成为黑人了……。

 

在中国佬变成中国人的过程中,马克吐温的作用非同小可。他说上述话时,世界还没有广播电影电视,书和报纸是唯一的大众传媒。

 

美国人有没读过圣经的,但几乎没有人没读过马克吐温。他当时在美国可是太火了,等于今天把赵本山刘欢莫言陈道明四人容为一身,名声比总统还大。

 

想想看,当时美国人民普遍把中国人看得比黑人还低时,马克吐温却说,中国佬不差!这比今天中国一个明星说日本人是好人,还要震撼!

 

马克吐温为什么有这样的勇气?他为什么为中国人伸展正义?

 

刚开始我以为马克吐温是中国人民的伟大朋友。结果发现马克吐温不仅没来过中国,而且他白字黑字写到:“我并不是很喜欢中国人,只不过我更不喜欢对他们的不公平。”注5

 

马克吐温是真牛!人类因为有他这样的人才被称为人类。

 

另外,我发现马克吐温为中国人说话不需要太大勇气,因为美国文字狱不厉害。他的成名作《Adventures of Huckleberry Finn 》 是美国第一本把黑人塑造为英雄的小说。 他的故乡密西西比州(美国奴隶主大本营)拒卖他的书。


结果,马克吐温自己出钱在纽约的报纸上做广告,“密西西比拒买我的书!”于是,此书一夜成名。注8


后记:学历史的悉尼华人地产商老苏看完此文后,有两点评论:

 

一:“今天,西方对中国人的歧视还是有,只不过不像100多年前那样公开。从公开歧视到不公开是人类文明的进步,因为起码让别人表面舒服。文明就是把丑陋的地方遮上,杀人不要让人看到血,恨人也不要公开骂,大小便要找没人的地方。”

 

二:“人最容易犯的一个错误是,总以为别人把你看透。其实,你认为别人怎么看你,和别人真怎么看你不是一回事。每个人只有自己最清楚自己哪儿最难看。仔细想想,100多年前那些中国人真像马克吐温说的那么好吗?”


2017/7/27悉尼



注1 https://en.wikipedia.org/wiki/Chinaman-leatherjacket

注2https://archive.org/stream/cu31924023440187#page

注3https://en.wikipedia.org/wiki/White_Australia_policy

注4https://en.wikipedia.org/wiki/Ha_Ling_Peak

注5 https://en.wikipedia.org/wiki/Mark_Twain

注6 https://www.gutenberg.org/files/33077/33077-h/33077-h.htm

注7 http://www.loc.gov/teachers/classroommaterials/presentationsandactivities/prne

注8 https://en.wikipedia.org/wiki/Adventures_of_Huckleberry_Finn 

 

 

谢谢鼓励,我一定用心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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